伊东丰雄:超越现代主义建筑
拆东西,有人称之为“解析彩虹”。可人们到底是放弃了感性与想象力,甘愿囚禁于理性、机械、单调、易于建立与拆解的方格网中。既不囿于极简主义、亦不追随参数化设计的伊东丰雄先生,一直在思考着建筑如何才能从匀质的方格子中释放出来,与自然建立柔软的关系。在9月2日的名为“超越现代主义建筑”的讲座中,他于大屏幕中亮出整齐划一的方格网,如现代建筑中标准化、同一化的建筑空间;他将方格不断变形,继而得到许多大小不一的圆形与曲面,如他本人每一次对空间的建构,他着意于超越匀质化的现代建筑、于其中导入以人与自然为核心的价值观,他的建筑最终一定要被自然接纳、被人包容,变得柔软而动人。
从匀质的方格中解放,与自然建立柔软的关系
将建筑空间同一化,这便是“现代建筑”所使用的方法。这种方法是在工业革命以后,特别是自19世纪后半叶始,经一战至20世纪前半叶之间被发明并成熟起来的。“建筑空间”按照功能类型被划分,例如住宅、办公室、工场、医院、图书馆、学校、剧院、美术馆等等,形成一个个各自独立的组合。其后即可根据“功能类型”将其切分,这就是伊东先生所展示的方格网。现代主义的方格网导致了生活的同质化,伊东直呼:“方格网在不断地覆盖着地球”,“我们被方格网囚禁了!”。
通过方格网进行划分,建筑空间被单纯化、组合化,这样就可以造出无论处于何处,都与当地的特性无关的、标准划一的建筑空间。而象征当地特性和历史性的建筑式样即被完全排除。当时,在技术层面上,轧钢和钢筋混凝土框架技术的飞速发展,使得高匀质性建筑成为可能。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将这种建筑空间称为“匀质空间”。
二战之后,建筑的标准化原则得到贯彻。通过标准化的建筑空间,官僚统治体系下的管理才成为可能。建筑家们所追求的匀质且标准的建筑空间较好地适应了欧美各国在国家层面的需求,在岛国亦然。岛国开始制定全国统一的建筑标准:如《公营住宅法》制约了住宅设计、《学校教育法》限制了学校设计、《图书馆法》拘束了图书馆设计……建筑空间被划分一个个的单一类型,也就是被标准化。由此,日本全国标准化建筑的建造才得以成为可能。
伊东先生播放了“多摩美术大学图书馆”的演示视频,这就是一个超越现代主义建筑、逃离匀质方格网的典范。它始于方格网,却逐渐弯曲变形终至形成拱券的结构。他还在阅读空间内设置曲线形态的家具,均体现了其“流变和非固化”理念。“仙台媒体中心”利用筒型结构来逃离方格网,筒型结构螺旋上升;“冥想之森-市营火葬场”与“岐阜媒体中心”则干脆是一片连绵起伏的曲面;他着重介绍的在建中的台中歌剧院,先处理垂直方向,然后再拼进横向的部分。每个二维桁架都发生曲线变化,变成三维,连起来形成曲面
。
最大限度利用自然与能源
建筑空间除建筑自身外还包括与周边环境的关系,方格网状的建筑空间却是在忽略与周边环境关系的条件下规划建立的。伊东先生在讲座初始便向大家展示了迪拜的落日、非洲大草原的水牛与斑马,他讨论了现代建筑的局限,其忽略了自然、场地之间的特殊联系,与自然环境完全割裂。
伊东先生以“岐阜媒体中心”为例来解释他超越现代建筑的期许:模糊的界限(人们可由东南西北各侧进入、自由穿行)、利用自然能源和材料(其木质结构的屋顶、依靠建筑空间自动调节室内温度等)、改变传统建筑的几何形状(起伏的天花板等);“冥想之森-市营火葬场”的屋顶则几乎是山的延续,台湾大会社会科学院的自然换风系统大大节约了能源;台中大都会歌剧院的室内平面相当于公园的一部分,四周大量空间都与公园的植被与水体相连,其屋顶庭院的中间突起部分也会爬满绿色藤蔓植物;仙台媒体中心的家具模拟植物的样子进行设计。人、自然、建筑三重元素完美融合,进而构成应有的时序准则,是伊东先生的追求。
他坦言自己喜欢水平的、长形的东西,喜欢管道。巳年生、属蛇的他,小时候的家中有一从诹访湖的湖底温泉接来的水管,每天早上管中会流出温泉。或许是那时播下的种子?
恢复人类原始的生命力
伊东先生所强调的第三点,是“通过与自然的共生,恢复人类的生命力”。
在“建筑空间”中,人们以“表象(身份、头衔)”的形式出现。在建筑空间中,我们有意无意地遵从“预先规定好的行动模式”进行活动。“规定好的行动模式”即“礼节”,汉娜•阿伦特将其称为“behavior”。现代主义的建筑空间即被设计以保证礼节被顺利实行,遵“个人行为必须与其社会地位相符的态度”为圭臬。在现代建筑的建筑空间中出现的人,而是遵从社会赋予他的“行为方式”的表象化的人。正如穆齐尔在《没有个性的人》中的批判。而在伊东的反抗中,他们化身为在建筑空间中逐渐无意识化的使用者。
现代主义的“官僚体制”就是看不到统治主体的统治体系。现代主义各种建筑的使用者,则常常被预期为同一的、标准的人,或者被教予那样的行为方式。
在伊东先生看来,优秀的建筑空间不是单一类型的设施,而是刺激周边环境、可以恢复人类原始的生命力的建筑。他直言:“不定功能的话,空间将非常有意思。”伊东先生认可的建筑家绝不仅仅是单纯地设计设施的技术人员;他认为,对人们恢复原始的生命力产生多大程度的贡献,才是建筑家的职责的中心所在。如:讲座中例举的“冥想之森-市营火葬场”项目,伊东先生依照市民的建议,使其在无火葬时成为一个可以演奏音乐会的空间。伊东先生亦盛赞北京凤凰中心,这个建筑具有大量对公众开放的体验空间,拥有涵盖不同的使用功能、使用者可以根据自身需求变换用途的礼堂、连续台阶、景观平台与空中环廊。比如凤凰中心的大台阶,可唤起多种感觉,在伊东先生的讲座上变成了讲座的观众席。
明星建筑师的作用
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总建筑师、中国工程院院士崔愷向伊东先生问及明星建筑师的作用。伊东先生说道:未来是不可见的,而现代建筑是为经济服务的。在亚洲,自然与建筑的关系其实更为密切。明星建筑师的作用尽管是有限的,但应承担起改变现代秩序、扩大建筑师的语言边界的责任,应用建筑师尊重自然的态度来引领大众的价值观。
对建筑教育的批判
北京建筑大学建筑设计艺术研究中心主任王昀老师与清华大学建筑设计教授、建筑系主任许懋彦老师,均向伊东先生提出了有关日本的建筑教育的问题。伊东先生的回答是“回到原点,超越现代主义。”
在日本,建筑空间的设计者们被作为设计设施的技术人员对待。这是将建筑空间的最重要承担者——建筑设计师作为“技术人员”完全纳入国家管理体系的做法。明治政府确立了日本建筑教育的基本架构。自那以后,建筑教育就被彻底归入工学部中的技术人员从而接受教育,设计者成为忠实追求设施标准化的标准设计技术人员。伊东先生对此采取批判的态度,他认为整个建筑教育体系需要改变——他说,“建筑原本是件快乐的事情,却变成越来越难的一件事情”。他也提及自己正在实践的“建立私塾”的做法,实践的是一种与大学不同的专门建筑学教育。他讲述了孩子对建筑的指摘,认为未接受教育的人,有着自己独有的想法,反而少了教条与他人的许多干扰。此外,伊东先生说到赈灾重建也是回到原点的一个机会,这对中国的现状亦颇具启发。
“后天因素”
在被现场学生问及他谈到日本建筑师的成长时,他坦言日本建筑的品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施工技术好,“日本的施工技术人员们,越难越想去做”。而且日本的建筑师们在年轻时由于身份所囿普遍没有机会,只有做小住宅,他们拼命做着各种方案以期能在住宅上做出创新。
在被问及“老龄建筑师”的问题时,他笑言自己工作室的年轻人们承担了大量工作,而自己因为不工作而得以保持健康,年轻人们也得以历练进而扬名。
在被问及他成长中的持续改变自己的后天因素时,伊东先生叮嘱建筑学生们不要独立做方案、一定要来回交流。更重要的是,不是为了消费社会而做建筑,不是做方格网状建筑;不要只考虑建筑,思路应该更开放。
水平方案的效率
著名建筑及艺术评论家方振宁先生请伊东先生评价cctv大楼。作为一个伊东先生曾经落选、遭受打击的投标,他说到了自己的方案。他从自己做传媒行业的妻子那里得到建议,妻子说:媒体中心需要高效运转,效率第一。于是伊东先生做了一个水平的方案,他认为在传输效率方面,水平的要优于垂直的,而斜面则更慢了。
此外,方振宁先生还问及伊东先生时髦的装扮。伊东先生笑称自己平时出境穿的时髦衣服都是工作室的年轻人送的礼物,他有时觉得服装怪异、却碍于人情不好意思不穿,其他同事看到他能够接受,于是争相送他更为时髦怪异的衣服。他夸赞妹岛和世的服装品位很高,时而也受到她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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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环境·设计》(UED)